Lisa 南都此前报道。
合规监管
投资者教育问题在我国金融行业已久被讨论，财商教育这门生意则横空出世。经营者非金融业人员，企业本身也不涉及金融业务，单以知识付费的底层逻辑，找到了盈利之法。
查看头部财商教育平台官网介绍，其创始人或标榜自身丰富的理财投资经验与知识，或以财经类博主自居，都是从个体的知识输出，到建立平台向各类人群教授理财课程。头部平台均公开声称服务学员已达百万、千万级别，普及金融知识，也是各平台对外宣称的企业使命，但为吸引消费者促成交易，财商教育向潜在学员夸下海口，说尽了投资的好处，根源于他们无义务保证客户的实际投资成绩，也无需遵守金融机构“卖者尽责”的要求。
据南都记者的观察，各界对于财商教育行业规范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如何确保财商教育的科学与合规，避免消费者形成不正确的认知，呼吁相关部门出台规定完善监管措施，推动整个行业健康有序发展。但对于是否纳入金融监管则存在一定的分歧。
在行业规范制定方面，已达成的共识是需对财商教育行业进行标准化规范化经营“前置”。最新的进展是上海昌投方面昨日表示，今年3月份发布公告征求意见的《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团体标准，已通过中国标准化协会专家审查并于2021年7月15日正式发布，8月1日起将正式实施。
缘起
理财环境不断变化
投资者教育和保护的紧迫性凸显
投资者教育并非财商教育平台独创。一方面，在金融改革深化背景下，各监管部门、专家已达成投教工作本质是为维护金融市场的稳定这一共识；另一方面，金融产品经由移动互联网的触手，更快、更快捷地抵达了投资者，市场对专业知识的需求也在增加。
2013年天弘余额宝诞生，货币基金拥抱互联网，后引发公募基金热潮。互联网企业的这股力量同样推动了金融普惠。从支付业务开始，阿里、腾讯两大科技巨头引领了众多互联网企业开展与金融有关的业务，并深入用户的日常生活。如今用户可在众多互联网平台上购买理财产品、申请银行的贷款。
除了外部的影响，理财产品本身也在发生变化。在金融监管部门的制度里，理财产品称为资产管理产品——金融机构接受投资者委托，对受托的投资者财产进行投资和管理的金融服务。2017年正式向外公开的《资管意见》给理财市场带来巨大的影响。
普益标准诠资管研究中心指出，2018年以来，随着资管新规落地，打破刚性兑付、禁止资金池运作、禁止期限错配等要求，让理财产品加速向净值型转化，资管市场发生金融纠纷的风险上升，不少投资者更是无法适应新的理财环境。加强投资者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日益凸显。
风险爆发、金融创新带来的各样变化，让投资者教育、保护问题的重要性与紧迫性进一步提升。2009年，原银监会纪委书记王华庆曾强调，普及推进金融消费者公众教育对保持金融市场有效性，维护金融稳定具有重要意义。
据南都记者不完全统计，自2006年起，国家相关部门先后联合发布了一系列政策，涵盖保险、金融教育等，均旨在推动投资者教育。如《关于加强学校保险教育有关工作的指导意见》、《中国金融教育国家战略》、《关于加强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工作的指导意见》等。
除此之外，将投资者教育纳入教育体系的指导意见也有出台。2013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资本市场中小投资者合法权益保护工作的意见》明确要求“将投资者教育逐步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有条件的地区可以先行试点”。2017年，证监会推动上海、广东、四川、青岛、宁夏等20余个省市自治区开展投资者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试点，将投资者教育纳入中小学、高等院校、职业学校的课程设置中。
2019年，证监会与教育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证券期货知识普及教育的合作备忘录》，在学校教育中大力普及证券期货知识，提升国民金融素养。证监会主席易会满也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要加强投资者教育，推动将投资者教育全面纳入国民教育体系。
链条
投资者日众，财商教育市场形成
大数据难界定财商教育行业属性
今年2月，中国结算数据显示，A股投资者数量突破1.8亿，其中，自然人投资者数量占比高达99.77%。上海高金金融研究院联合支付宝发布的《2020国人理财趋势报告》显示，近七成网上理财的用户愿意拿工资的10%以上理财，近两成人愿意拿工资的50%理财。
在投资者日众成为趋势时，财商教育的市场也逐渐形成。得益于互联网技术和在线教育的迅猛发展，财商教育企业通过线上授课的方式，向各类人群输出理财、投资领域知识。目前，多数平台学员规模已达百万、千万级别。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财商教育行业口碑整体负面。
前有十倍学堂被央视曝光已人去楼空，近日，南都消费金融研究课题组加入多个平台推出的理财课发现，为吸引学员报名理财课，平台向零基础、零经验的学员夸大投资回报，误导学员形成“投资可轻松赚钱”的认知。与此同时，课程体系除了传递金融知识之外，讲师还向学员推荐具体理财产品，指导学员建立资产管理策略，这些服务已涉及专业投顾，而平台对课程讲师并无专业资质要求。
一位前微淼进阶课讲师向记者透露，微淼招牌讲师一职的学历要求仅专科，对投资经验则无要求，因为入职后，微淼会提供几天的培训。对此，截至发稿，微淼方面未予回应。
目前头部几家财商教育平台成立最早的是长投学堂，于2011年成立。记者从天眼查获得数据显示，当年新增从事财商教育、理财培训相关企业数量仅5家。截至2021年7月14日，我国从事财商教育、财商培训、理财教育、理财培训相关企业数量为303家。而财商教育业内报告则表示，截至2020年，企业名、品牌或者产品及经验范围中包含“财商”的相关注册公司总计达6054家。
记者按照企业名、品牌或者产品及经验范围中包含“财商”方法查看，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今年7月，注册公司数量达7000多家，而其中80%属于批发和零售业，12%属于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第三名为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而教育仅占0.42%。
各方统计数据呈现出如此大差别，也从侧面反映财商教育行业属性的模糊。截至目前，监管部门及专家学者虽频频提及投资者教育工作的重要性，但并未出台系统性指导文件，具体行动也以公益性线下活动、金融知识普及为主。去年9月，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和国家网信办联合开展了“金融知识普及月 金融知识进万家 争做理性投资者 争做金融好网民”活动。在答记者问环节，监管部门表示，希望通过金融宣传教育，不断提高城乡居民金融知识水平和金融风险防范意识，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到没有高回报、低风险的金融产品，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金融消费者应清楚“保本高收益”就是金融诈骗。
事实上，财商教育在早期更多是银行、保险或基金公司为招揽客户而设置的课程，多面向金融机构存量客户，主要是为其特定产品导流，同时也包含公益性质的基础金融知识普及与妨诈骗宣讲。
风险
从个体知识输出到建立课程体系
平台设立几乎“无门槛”
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发展室原主任、青岛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导师易宪容分析表示，网络平台上部落主义盛行，何为部落主义？即建立一个群、一起聊天，琢磨到网民的心理，就会采取满足受众心理需求的态度、理念的方式来吸引他们。财商教育也是如此，平台采取名人推荐的方式，容易获得受众的信任，课程定价本身也并不高昂。对应于近年来的互联网经济，某一个阶段、某种类型的东西突然爆发，财商教育也是满足了特定条件就产生了。
随着投资者群体的扩张与下沉，财经类知识输出突然成为风口，个人博主在社交媒体平台收获了大量的C端用户关注。
如今财商教育平台创始人中也不乏此类出身。长投学堂的3位联合创始人中，杨乐（网名：小熊老师）和黄艳（网名：水湄物语）两人为夫妻关系，在2011年互联网终端还未形成今日之规模时，活跃在豆瓣、知乎等平台上。从入驻豆瓣到如今的历史记录可以看出，博主对于自身的定位也有过探索和尝试。
目前，杨乐的账号已关闭对外展示，根据黄艳即水湄物语的历史消息，2009年之前，其专注于读书笔记、生活感想等领域的内容输出，已形成一定的影响力和用户忠诚度，几乎每篇文章均收获粉丝的点赞、留言互动等。2010年，凭借复旦大学MBA的履历，黄艳开始在内容中加入理财类的个人文章，并与同为豆瓣理财领域的博主杨乐互动，不久便扩展至线下理财讲座。以线上、线下的形式，黄艳与杨乐、圈内好友等人，面向粉丝群体，开始联合举办公益类理财知识论坛。2011年，成立了长投学堂，2018年，用户超200万，2020年突破500万。
深耕理财、投资市场、熟知资本市场，是各财商教育平台创始人对外设立个人形象的共性。价值投资资深专家、曾就职于英国巴克莱银行、对A股、港股、美股深有研究，长投学堂在官网如此介绍其创始人杨乐。启牛学堂表示其创始人李鹏为百度、阿里巴巴早期核心骨干、15年投资理财实战专家。而微淼创始人封贺为复旦大学经济学学士、国家理财规划师、拥有10年投资实战经验。
2009年，李鹏就职于百度创新事业部，参加了在深圳召开的移动互联网（华南）年会，当时会议还在探讨无线互联网的盈利模式，如何打造符合无线特性的产品。2013年，移动互联网浪潮初起，整个互联网大谈特谈创新。李鹏也作为法人代表出现在蓝领招聘平台大圣打工网的运营主体北京人聚人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工商信息中。2016年6月，人聚人公司法人代表变更为赵鹏，同时，李鹏退出了公司执行董事、经理一职，随后便不在该企业任职，今日启牛官网对于李鹏的简介也无此方面介绍。从大圣打工网离开1个月后，李鹏创立了快财学堂也就是启牛学堂的前身。
微淼是目前财商教育头部平台创始时间最晚的平台。官方信息显示，微淼商学院运营方为北京微淼财商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在2019年4月24日成立，注册资本100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王楼楼。从股权结构看，封贺以75%的持股比例为第一大股东，王楼楼则以25%居第二位。
作为微淼商学院的创始人，封贺被介绍为：复旦大学经济学学士、国家理财规划师。但理财规划师职业已在2018年被取消考试，除此之外，便是微淼商学院所宣称的其个人的理财经历。
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发展室原主任、青岛大学经济学院博导易宪容认为，对于财商教育的受众而言，财经大V相比理财课程具有更高的透明度。通过时间的检验，受众可对博主的专业程度、投资能力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在付费时更有把握。但财商教育平台大多通过广告吸引用户，这类受众的财经知识水平不确定、不一致，由于自身的限制，受众在购买课程时，无法准确识别教育平台的水平，也容易被课程中的暗示性语言所吸引。
目前，财商教育机构的设立几乎“无门槛”。据公开信息显示，财商教培“新玩家”的发起设立过程非常简单，“玩家”只需要租一间设施豪华的办公室，招募百余位擅长营销与在线社区运营的人员，向工商部门申请业务范畴涵盖教育咨询的企业，即能以财商教育为名售卖无质量保障的高价课。而因此带来的监管风险值得警惕。
监管
行业自律方面有所行动
首份服务规范据悉下月起正式实施
财商教育头部平台在行业自律方面也有所行动。今年1月4日，微淼商学院发起了行业首个《诚信自律倡议》。《诚信自律倡议》从宣传推广、合同签署、课程团队、图文资料、学员个人信息安全、退费服务、行为规范等多个最受用户关注的方面进行了规范，并希望以头部企业的自律行为给其他企业提供指南遵循，企业与行业一道协同发展，推动财商教育加速走向规范化。
同样在年初，在启牛商学院集团公司尔湾科技的支持下，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发布财商教育行业首部《国民财商教育白皮书(2021年)》。
微淼商学院创始合伙人&首席增长官CGO王善理也在中国网财经专访中，呼吁有关部门出台财商教育相关规定，推动和评估财经素养教育发展。
今年3月19日，中国标准化协会发布公告表示，由上海昌投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即长投学堂、中国标准化研究院等单位共同起草的中国标准化协会标准《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已完成征求意见稿，现公开征求意见。这份文件是业内首份团体标准，当时传言，预计最快将在5月正式实施。
据了解，《规范》主要是对财商教育服务行业的基本要求、课程设计、营销活动、信息安全、知识产权保护、消费者权益保护等方面做出一系列规范。内容包括：在营销环节，财商教育机构不得过度营销、虚假宣传、夸大培训效果；在财务管理环节，不应超出服务能力收取预付资金，预付资金不得用作他途，建立第三方账户监管机制；在投诉处理环节，财商教育机构需建立客户投诉处理机制，包括投诉处理流程、解决方案、客户反馈程序、内部反馈程序等。
4月11日，围绕《规范》的优化，相关部门举行了《规范》研讨会，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标准创新司、中国人民银行科技司标准规划处、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中国消费者协会相关领导均出席。在此次研讨会上，相关部门均认为需对财商教育行业进行标准化规范化经营“前置”，即先要求财商教育平台先达到规范化标准化运营能力，再给予相应的业务准入许可。而与会的业内代表也表示，“应将标准化的过程前置，先标准化、然后再进行产业化和规模化，否则行业就会产生严重的问题。”
对此，有业内人士建议《规范》应明确财商教育不能涉及荐股荐基等投顾业务；必须拥有独立的财商课程研发能力；规范收费标准；不得以高额投资回报预期“引诱”消费者购买；不得挪用资金以保障消费者权益等。
随着央视曝光十倍学堂，以及对互联网财商培训乱象的调查报道，整个财商教育行业的发展走到十字路口。此前在5月份，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推动在线理财教育规范发展》的评论，呼吁财商教育行业加强企业自律，完善监管措施，推动整个行业健康有序发展。评论中指出：投资理财教育的真正目标，在于帮助人们树立正确的投资理念和财富观念，提高风险管理意识。理财能力的提升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捷径可走。
此前记者从一位业内人士处获悉，前述《规范》预计最快于5月正式实施，之后此次无进一步消息疑被暂停。对此，上海昌投方面昨日回应表示，《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团体标准，已通过中国标准化协会专家审查并于2021年7月15日正式发布，8月1日起将正式实施。
聚焦
财商教育行业 是否纳入金融监管？
目前，各界对于财商教育的讨论集中在确保财商教育的科学与合规，避免消费者形成不正确的认知，对财商教育行业的规范问题具有紧迫性，但对于是否纳入金融监管则存在一定的分歧。
广东晟典律师事务所毛鹏律师：
线上监管还属于空白地带
观察《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的界定，财商教育是理财在线培训服务，应属于在线教育体系。长投学堂、启牛学堂等也收获关于教育行业的殊荣。
广东晟典律师事务所毛鹏律师向记者解释，线上理财课程是近几年出现的一个热门行业。理论上，线上理财课程也属于教育培训行业，但由于其实行的是线上推广，法律规定相对滞后，一般企业只要取得《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俗称“ICP证”），就能够在网上从事理财教育培训活动。
毛鹏表示，目前教育部门主要是针对涉及中小学学科类的培训，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可能监管相对严格，其他涉及职业技能培训或素质教育培训，线上监管还属于空白地带，这也是线上理财课程鱼龙混杂、稂莠不齐的主要原因。
招联金融首席研究员董希淼：
从业人员应有金融从业资质
因财商教育课程内容涉及投资、理财，又拥有大量的投资者资源，展业过程隐含金融方面的风险，也有专家认为需要参考金融监管制度。
招联金融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分析认为，2015年以来，受制于监管缺失等因素，P2P网络借贷野蛮生长，教训十分深刻。因此，应吸取相关教训，尽快完善和加强对“财商教育”领域的监管，解决“财商教育”领域的无门槛、无资质、无监管，“三无”问题。
董希淼表示，建议相关部门研究出台规范“财商教育”领域乱象的管理制度，对“理财教育”“财商教育”等机构注册实行前置备案或者审核，对从事理财培训的从业人员提出明确的金融从业资质要求。对以“财商教育”为名进行坑蒙拐骗的机构，司法部门要加大打击处置力度。各类媒体平台、短视频网站等，对“财商”“理财”“荐股”等相关课程要严格审核，杜绝无序推介。
青岛大学经济学院博导易宪容：
行业监管牵头者应是金融监管部门
在2015年P2P盛行时，P2P监管细则重磅落地，推行地方金融监管备案制。根据当时《暂行办法》，地方金融监管部门应当为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办理备案登记。备案登记不构成对机构经营能力、合规程度、资信状况的认可和评价。而从规范角度看，据南都记者的观察，无论推行何种制度，均能对现有乱象起到规范的作用。不过对于企业本身则有着很大的差别——资本市场对于教育行业的估值明显低于科技、金融等行业；与此同时，金融的准入门槛也高于教育行业。
财商培训的行业规范和合规监管该如何着手、由哪个职能部门牵头？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发展室原主任、青岛大学经济学院博导易宪容表示，至少牵头者应是金融监管部门。市场监督管理局等部门的专业范围对应财商培训并不贴切，同时投资者知识的普及以及理财知识的普及，都是金融监管部门职责。
出品：南都消费金融研究课题组
采写：见习记者 叶霖芳 南都记者 黄良东
